快意人生唱大風
高陽臺•南昌夜聞大風
旋樹才喧，排窗更厲，天公一噫難平。
萬竅同號，不知何處先鳴。
悽鉦怨鐸都沈響，近深宵、瓦擊垣傾。
夢頻驚。
鐵騎邊馳，百萬軍聲。
平生浩蕩江湖興，記飛濤千頃，孤舶曾聽。
快意長風，猶疑鼓楫堪乘。
幾時短發催人老，看飄花、春晚江城。
漫銷凝。
招鶴扶搖，夢繞青冥。
何振岱先生多愁善感，其作品中常有濃愁不化，尤其是在填詞之間，各種愁俯拾即是。比如：”念獨自、夜長添燭。更病余、夢沈還續”。“江南舊恨，盡傷心、翠眉重蹙”。“嘆入秋意味，渾不似前年，耽詩滯酒，暗傷懷抱”。“直饒滴滴聲聲，階前枕上，把舊恨、倩伊細訴”等寫盡了他的愁緒。不過這一首是個例外，夜半狂風大作，詩裏有驚無傷，這在他的作品中頗難見到。還有一個特別之處是，他選用了“高陽臺”這一詞牌來詮釋他的快意乘風，浩蕩銷凝，這也讓我頗感訝異。
高陽臺，雙調一百字。調名取自宋玉的《高唐賦》。《高唐賦》裏寫的是楚襄王夢中在高陽臺與巫山神女相會的故事。詞牌又名“慶春宮”或“慶宮春”。
單看詞牌名就知道，這個詞牌多寫的是男女歡愛或離別相思。且詞牌聲調纏綿，宜表達淒抑的情調。比如“小桃未盡劉郎老，把相思、細寫瑤琴。怕歸來，紅紫欺風，三徑成陰”等等。所以詩人這闕詞從內容到表達不可謂不奇。
我們來看他是如何快意寫風的...
“旋樹才喧，排窗更厲，天公一噫難平。萬竅同號，不知何處先鳴”。風，不必寫大，一“旋”字，一“排”字，就夠了。有“旋”才喧，有“排”則“厲”，風聲之大，風勢之烈，全在這八個字中了。後面的“萬竅同號，不知何處先鳴”則是氣氛的進一步烘托。就好比是舞臺，“旋樹”和“排窗”是臺上的角在臺前表演，而“萬竅同號”則是背後的效果，如此便有了一種山石排空般的氣勢和混響。這些都是哪裏來的呢？是“天公一噫難平”。“噫”，嘆也。天公一嘆，萬物皆驚也。一時間，飛沙走石，鼓鑔和鈴聲都響起來了。
如果說，前面的“旋樹”，“排窗”，“萬竅同號”是臺前的角和臺後的聲，那接下來的“悽鉦怨鐸都沈響，近深宵、瓦擊垣傾”便是那臺側的小鼓小鑔，和臺上翻跟頭的
龍套了。“鉦”，是古代的一種樂器，多在行軍時使用，以驚醒士兵，保持肅靜。而“悽鉦”聲出，你就知道這聲音有多麼的悽愴難聽了。“鐸”，是大鈴的意思。古代多有將“鐸”與“風”相聯系的，比如《洛陽伽藍記》裏的“寶鐸含風，響出天外”等句。這幾句和前幾句相比，“旋樹”和“排窗”等幾句是大環境，這裏則是小細節，是大環境中的小細節。有了這些細節，詩才會充實有內容。這就是虛實和收放的平衡。而所有這些舞臺上的“風之印象”的導演，就是作者，那個“夢頻驚”的人。
“夢頻驚”一句，就是讓人物登場了。人物既出，風即退後，這就是要為“換頭”做準備了。所以這裏的準備過片是從“夢頻驚”開始的。用意在引出下片的新意：“平生浩蕩江湖興，記飛濤千頃，孤舶曾聽。快意長風，猶疑鼓楫堪乘，幾時短發催人老，看飄花、春晚江城”。
我們說， 有大興，才會有大感，前面所有的飛石卷沙，旋樹排窗的氣勢，都是為這些感來準備的。加上那兩句“鐵騎邊馳，百萬軍聲”，更是為牽出這些感意有了個自然順達的過渡。為什麼？因為“鐵騎邊馳”和“平生浩蕩”裏透出來的情味是相同的，而“鐵騎邊馳，百萬軍聲”又合理地承接了前面的“悽鉦怨鐸”的感覺。這些，就是詩詞裏的脈絡銜接，看似表面無關，實則絲絲相連。這絲絲相連的，就是作品裏的意。
所以大風引出的，不單單是人物，而是人的“大感”，讓他由此來記平生的浩蕩江湖。既有千裏飛濤，也有孤舟聞風。這裏“孤舶曾聽”裏的“舶”和“孤”字相連，用的不是太合理。我判斷是為“舟”字之意為和格律而用之，實則“舟”也。這裏不僅僅是關於“風”的記錄，也是詩人的人生記錄。經過大風大浪，也有過孤清飄零。全部都是對過往的感慨。到了“幾時短發催人老，看飄花、春晚江城”則是感慨後的小意了，時間也移到了當下：一切皆過往，不知何時已發稀人老，至今日，在這個晚春時的江城。前面寫景，有大景中的細節。下闋寫意，也有大意中的細節，這幾句便是這細節所在。有細節，有血肉，才豐滿。
最後的煞尾便是揮揮手，把一切都放下了：“漫銷凝”，什麼也不想了。“招鶴扶搖，夢繞青冥”。讓思緒隨風飄走，乘鶴扶搖萬裏，夢飛天外吧。
從景入情，由往至今，一番思量，又能如何？這是一種放下，也是一種無奈。讓過往都去了，也是讓風在此停閉了！
申美英
申美英：美国洛杉矶作家协会会员，《洛城诗刊》古诗词栏目编委！中英文双语杂志《诗殿堂》古诗词栏目主编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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